2
十六岁:
我就是CEO
1996年秋天,十四岁的我开始了中学第一年的生活。我是一个戴着缠头巾的大块头孩子,已经早早地进入了青春期--所以我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唇髭和络腮胡。每当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总是感到我的基因也在和我作对--它们把我的锡克族身份暴露无疑。我上的那个中学名叫"独立中学",我哥哥上的也是这个学校。因此,我原本以为当我第一天上学时,将被介绍给一大帮朋友。但我的希望落空了,因为塔吉和他的朋友们比我高四个年级,对他们来说,我似乎是不存在的。这真让我失望透顶。我已经受够了被排斥在人群之外,做一个没完没了的圈外人,我是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交际圈啊。可是,尽管独立中学有不少印度裔学生,我根本感觉不到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也感觉不到我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对于学校里的拉美裔、韩国裔、非洲裔或者美国本土的白人或黑人学生,我更不可能有什么关联和归属感。似乎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他们所需要的朋友,而我则是在舞会上来晚了的那个人。因此,学校生活对我而言,真可谓是度日如年。
1997年,在我创办我的第一家公司的前一年,硅谷里的许多人开始迅速暴富。父亲开始逐渐迷恋上了股票市场,这也引发我对它的兴趣。不久,我开始和他一样,每天都密切关注各种新闻和消息。我对一些新兴的互联网公司特别感兴趣,这些公司中的许多家就位于圣何塞市及其附近的帕罗奥多(Palo Alto)。我读到的这些公司的新闻让我兴奋不已,尽管我对于其中的许多事情还不是很明白。不过,我已经感觉到这些创业者正在掀起一波即将改变世界的浪潮,而我自己非常渴望投身于其中,一显身手。这一发现让我更加不喜欢学校。那时,我在读中学二年级,是一个平均成绩为B+、GPA3.5的学生,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让我感觉好一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捱过剩下的三年中学。我极度渴望能够从学校逃出去。
由于我急于毕业,因此我在"速成中等学院"(Accel Middle College)报了一个速成班。这个学校按照大学的方式提供大学课程,可以让我早点毕业。这里的学生都只关注自己的学业,没有人取笑我的缠头巾或者问一些关于"你们的人"的蠢问题。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觉得这个学校让人来劲。都说学校是一个让人为自己的人生打基础、做准备的地方,但它们不适合我。我希望立即开始生活,而不是没完没了地做准备。而且,所有的这些准备在我看来都是在浪费时间。从本性上讲,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我希望让自己成为一个对家里有用的人。我已经忍受不了看着自己父母苦苦挣扎而自己在一边袖手旁观的日子。他们俩一天工作14个小时才能勉强支撑起这个家--父亲在邮局工作,母亲做护士 --他们几乎没有时间享受家庭生活。这也促使我思考:他们教导我说生活是一门平衡的艺术,可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平衡可言。他们工作得如此辛苦,以致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做任何其他事情。我用了好几年时间才认识到:如果没有了平衡,幸福就无从谈起。
每天傍晚,父亲会精疲力尽地从邮局下班回家,坐在饭桌前,开始研读各种报纸的财经版,然后坐在他的电脑前开始研究股票市场。很快,他做超短线炒股赚的钱比他上班赚的钱都还多了。因为股市的钱好赚,所以,他索性做起了买空卖空,也就是说他开始用他没有的钱来赌博。比如,如果他有 5000美元投资本金,他就能购买价值15000美元的股票。如果股价升了,他可以按照15000美元的全额来赚钱,等于说那些他还没有付钱的股票替他多赚了钱。父亲觉得这简直太棒、太神奇了。美国就应该是这样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听说了DoubleClick("双击")公司。这是一家在互联网上提供广告服务的公司。这个公司在新股上市时的价值是3亿美元,但在其股价的最高峰,据说它值150亿美元。这真是疯狂,但也非常吸引人。当我越是深入研究DoubleClick及其所在的行业--广告业--就越是让我着迷。
我开始发现,在互联网行业,概念被等同于现实。许多最成功的公司当时并没有任何盈利,但所有的人都认为互联网正处在爆炸性发展的边缘,不久大家就将财源滚滚来了。这些公司当中有的甚至连基本的商业计划都没有,但似乎大家都不需要什么计划--它们之所以成功只不过因为它们是作为 ?com繁荣的一部分,而在当时?com们在很多方面都还生活在虚幻的假设之中。每个人都在说互联网将给世界带来一场革命--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对的-- 但是当这场革命真的到来时,许多这些所谓的先驱者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每一个生意人都知道,对于一家传统公司来说,公司的价值大概是其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EBITDA, Earnings Before Interest, Taxes, Depreciation and Amortization)的30倍。如果公司一年能赚100万美元,那么这个公司的价值大概是3000万美元。但是,在互联网世界中,人们不这么衡量。因为大多数公司当时都不赚钱。相反,互联网公司的价值是根据概念来衡量的。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仅仅因为这些公司接入了互联网,它们就可以大笔大笔地赚进源源不断的现金。公司的价值和公司的理念无关,和经营公司的人也没有关系,甚至和你那份含糊不清的商业计划书是否比其他人的写得更聪明一点也没有关系。对互联网公司的价值衡量,只和它们与我们进入的那个注定将爆炸式增长但却无人能够说清的虚拟世界的关联度有关。这一想法后面有一定程度的疯狂。你要做的不过就是让人家认为你懂得一点互联网--也许是别人都还不太懂的那一点--然后,投资者就会认为你很快就要红遍全世界了。
这里有一个教训,自古以来就一直为人们所熟知:如果有什么事情看起来太好了,就跟假的一样,那么很可能这就是假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教训,我们很多人却理解不了。而且很多人至今也理解不了。次贷危机就是这么一个例子。四五年之内来看,借入超出我们偿还能力的钱似乎是桩好买卖。但如果我们跳出限制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就会看到一场灾难正在日益逼近。要得出这一认识,你不必是个天才,只要依靠简单的常识就行。
每天清晨,父亲和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盯着看CNBC的财经新闻。这个世界充满了可能性。我开始考虑创办自己的公司,成为一名商人。我观察着,随着选对一支又一支股票,父亲身上发生的变化。我真的为我看到的一切感到高兴:随着股价的攀升,父亲会露出大大的笑容,直到变得兴高采烈。他在享受愉快时光,他变得放松了。他终于感到自己获得了成功。这就是他要来美国的原因--为自己的家人谋求更美好的生活。
我常常帮助他做出决策。如果他对某家公司感兴趣,我会为他做研究工作,我们会讨论买这家公司一些股票的可能性。父亲把我当做一个合作伙伴、一个搭档。我们一起学习买空卖空,学习期权交易,学习认购和认沽。不久,我开始养成天刚亮就爬起来的习惯。我会给自己泡上一碗燕麦粥,然后守在电视机前,左手一份晨报,右手是一个拍纸簿和一支笔。事实上,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做。这就像家庭作业,只不过这里涉及的一切都是真的。要想拿到A,你就必须在上面花时间,就必须努力。做股票也是同样的道理,唯一的不同是,做股票值得你非常、非常严肃地对待。毕竟,我们谈论的不是成绩,而是真金白银。
等到父亲从他的卧室中睡眼朦胧地出来,他会不假寒暄,直奔主题:"今天早上有什么新闻?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们会一起研究报表,读上市公司年报,讨论上市公司的收益。我开始理解构成公司业绩的各种关键指标,而在未来几年这些指标也将用来评估我的新创公司。说来奇怪。在短短十年时间里,我从看《巴尼》发展到了看财经新闻,而且我发现财经新闻比肥皂剧有意思得多。
正如我前面所说,我们都不是感情外露的--我的父亲和我。我们不喜欢粘粘糊糊的情感表露,但这段共同的经历--每日的财经交流、清晨的信息简报--大大增进了父子之间的感情。
"我喜欢DoubleClick。"我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对父亲说过。
"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
"做广告的。"我说:"互联网广告。"
但我们没有投资于DoubleClick。那时,我们有太多其他选择,那个时候似乎所有的公司都能让我们盈利,而且我们总不会挑错。
终于,在其小小的成功的鼓励下,父亲胆子大了起来,开始考虑把家搬出这个地区的事情。一连好多个周末,他都会带我们出去寻找合适的房子,直到有一天,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过圣何塞一个漂亮社区的一个新楼盘。那时三十幢房子还刚刚打下地基,但已经有500人在排队购买。面对求远大于供的局面,开发商只能靠抽签来决定买家,而我们幸运地中签了。(查哈尔家可不是第一次在抽签中走运了!)我们大家都欣喜若狂。父亲立即签出一张支票,支付了首付款。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还讨论了放在新房子中的大屏幕彩电的尺寸问题。
几天之后,父亲接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电话。那个人想出5万美元买他中的签,但父亲不肯卖。房子对他来说更重要。他来美国就是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我对此没有兴趣。"他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是为了家庭。"
1997年10月27日,我们魂牵梦萦的新房子已经建成了一半,但股市崩盘了。父亲原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现在完全崩溃了。他买空了许多股票,因而变得一无所有,而且因为买空还损失了他并不拥有的钱。
那天晚上,在晚饭的桌子上,他告诉我们:我们的美梦破灭了。我们没法搬进新房子了。更糟糕的是,市场似乎还将继续下行。它已经跌了 500点了,他估计接下来还会跌得更惨。"明天早上,股市一开盘,我将卖掉所有的股票。"他说:"我们将一无所有,但至少我们不会背上债务。" |